酣中客

【越恭】邯郸一梦(2)

前文:第一章

几年前,他生过一场大病。

高烧不退,夜夜盗汗,梦呓难停。
药吃了不少,天墉城周边的几位大夫来看过,都说没有办法。后来请了一位杏林圣手问诊,老人家摇头,道心病非药石可医,最后只留了道方子。
便按方抓药,吃下来几帖也见康复,旁人便不作他想。
陵越病了半月。后来烧退了,病愈了,精神也好了,瘦了三四分,人却像一下年长了十岁。

那时正值朔冬。天墉城是整片的白,伸手便能摸到刺骨的寒气,实在不是个恢复精神的好时节。虽然他修炼多年,但到底是肉体凡胎,病去如抽丝,却也无法可想,只能依靠药物,辅以调息。
白天精神倒还好,练不成功的日子便在房里读书,刚见好转便下床随同门一道操练。他当年不过二十出头,仍旧少年心性,断不会因为这场病荒废了基础。
因为他师承执剑长老紫胤真人,武学造诣登峰造极,天纵奇材。他也是天墉城大弟子,未来的掌教。

但晚上就不同。
仍是做梦。
每一次梦境的内容都不尽相同,但每一次的梦里都有一个人。
看不清面容,甚至连身量高矮也模糊。
时隔数年,梦境具体的内容早已经被他遗忘,陵越只知,在那么多个缠绵病榻的夜晚里,存在着这样一个人。他对这个人的记忆远远超出梦境本身。

那是谁?
当时的陵越没有答案,在今天之前的陵越同样也无法回答。
而就在这个瞬间,那个人有了具体的容貌、姓名,甚至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。
在过去的二十余年岁月里,陵越从未对一件事如此笃定。
这种笃定是毫无任何理由的,更无关记忆,只是理所应当地这么觉得。
那个人,是欧阳少恭。

——
天亮得格外早,也渐渐热起来。
陵越平日是不与其他弟子们一同练剑的,一般是独自待在后山。
他于竹林中盘膝静坐,身旁摆着柄剑。
竹叶荫蔽,逐渐热烈起来的阳光被挡在外面,陵越调息完毕,起身,抽出长剑。

欧阳少恭起得也早,他先下山取了暂存在客栈的行李,再回天墉城安置好。兜兜转转一路都没有碰见陵越,他便向一旁清扫石阶的弟子询问,得知陵越在后山修炼,不由得露出些笑意。
倒还是和以前一样。

紫衣青年足下连踏,身形诡变,天墉身法以简闻名,陵越使得格外利落,毫无拖泥带水,奔逸绝尘,急如星火。
忽闻一道沉稳琴音。
谁到这后山来弹琴?他皱起眉头,只见一熟悉身影。他虽心存疑虑,却觉那琴声隐含灵力,似有静心安神、引导内力之效用。
正好。
陵越身法快,剑更快。随琴声渐急,他也将手中那柄玄色长剑舞得生风,翠绿竹叶纷扬而下,还未落地便被细密剑气掀起,在半空飞速旋转。
空气被剑锋生生割裂,发出尖锐的啸鸣声,陵越提剑连刺,攻势凌厉至极。
而在这连刺之间,剑首处逐渐凝出一道耀眼火光,随即幻化出无数剑影,铺天盖地而来,此刻琴声骤停,伴随一声轰鸣巨响,竹林四周山壁霎时多出数十道裂痕,道道均深入寸许。
天墉城独门武学,空明剑。

“妙极。”
“你的琴同样不差,少恭。”

青衣男子以手抚平琴弦,笑道,“师兄配剑似与昨日不同。”
陵越收剑入鞘,抬手拭去汗水,“练人,非练剑。”
正如欧阳少恭所说,他并未使用霄河,今日所用武器不过寻常生铁所制,出自山下一小铸剑铺,再普通不过。
仅凭一把三尺剑,便将天墉剑法使得摧枯拉朽,可见陵越武学造诣之深厚,御剑之术已至炉火纯青,欧阳少恭心下不由暗自赞叹。

“你为何会来此地?”陵越问。
欧阳少恭道,“你问的是这片竹林,还是天墉城?”
陵越一怔。
他潜意识里觉得欧阳少恭肯定与自己有些关系,不仅因为那些梦,琴音、灵力、武学路数,都给陵越以极强的熟悉感。
但这并不能让陵越对欧阳少恭给予完全信任。欧阳少恭何等机敏之人,想必早就看穿这一点。
他还未答话,欧阳少恭先道,“寻人。”
“什么人?”
“爱人。”
陵越一下给呛住。他仔仔细细回想一遍天墉城内与欧阳少恭年龄相称的女弟子,从未听说有谁定了婚约的。
这失态的样子看在欧阳少恭眼里实在是有趣,他到底没忍住,笑意从眼角满溢而出,衬得他眉眼分外精致:“玩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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