酣中客

【越恭】邯郸一梦(5)

lofter又抽风,重发一次试试……
——
陵越简单收拾了些衣物行李,从天墉城的西边下山。
过去这么些年,通往那座寺庙的路却无甚变化。仍旧是人烟稀少,与世隔绝。只是那座大门越发陈旧破败,但外院还是像以前一样,被清扫得很干净。
他轻轻扣了扣门。
来迎接他的是一位小沙弥,大抵不过八九岁,却一副很机灵的样子。陵越问他是否能请住持出来相谈,那娃娃便飞快地跑进去通报了。
不一会,便有一位老人慢慢从里面出来,陵越认出他并不是当年的那位大师,但想人事更迭,本就是常情,因此也并未多想。
他恭敬行了佛礼,还不及说明来意,只听那住持大师道,“你还是来了。”
陵越奇道,“大师认得晚辈?”
对方点头,“数年前,便是贫僧为你医治。”
陵越心下诧异,他确实没想到面前这位老人就是当年说他“心病非药石可医”的大夫,于是道,“求大师为晚辈解惑。”
老人将他让进内院,道,“你随贫僧来。”

二人穿过幽暗的长廊,踏着檀香弥漫的木质阶梯,一路绕过几处偏殿,最后来到一座隐秘木屋前。
“长生寺内有一灵石,可窥前尘往事。若你看完再有疑问,贫僧自当为你解答。”
“多谢大师。”

那是一块通体漆黑的石头,反着幽幽的光影。
陵越阖上双眼,手掌覆上那块灵石。
石头表面异常光滑且冰冷,他只觉一道灵力自掌心灌入,顺着体内经络游走,最终汇聚到颅内,渗透进意识的细枝末节,把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全数挖掘出来,摆到他的面前。

于是回到数年之前。
漫天火光,伴着尖锐的剑鸣与妖物狂暴的吼叫声。
关外妖物暴乱,陵越接掌教真人之命,前往镇压,谁知途中忽生变数,数量竟比预计多出几倍。陵越寡不敌众,气力渐虚,稍有不慎便再添新伤。
他眉头紧缩,且战且退,还未思考出对策,便闻一声熟悉琴音,将他身边两只狼妖击退数丈。
“少恭,你怎么来了?”
“我怕你有事,所以跟来了。”欧阳少恭加催灵力,九霄环佩悬于半空,琴音越发急促,“一会再详说。”
二人琴剑相和,扳回劣势,甚至逐渐占据上风。
忽然,陵越注意到欧阳少恭身后腾起一圈黑色雾气,心下暗道,不妙!这是妖族禁术,求的是以伤换伤以命易命,避无可避。“少恭小心!”不容多思,陵越剑招出手,同时展极快身法,顷刻便至,却已不及打断。
欧阳少恭也注意到那直指自己的杀招,回身便闪,却已太晚。刹那只见黑光大盛,迎面却是飞扑过来的一道黑影,紧接着炸开一声轰隆巨响,石破天惊。
欧阳少恭鼓膜嗡嗡作响,眼前发晕,却并没有受伤。因为有一人挡在他面前。
陵越是面对着他的,所以欧阳少恭清楚地看见对方的靛青衣衫从腹部开始,逐渐被血浸透,染出一大片的深色。那深色非常刺目,而他的陵越应当是更清淡干净的。
他们隔得非常近,也许只有一丈,甚至可能只有一米,所以欧阳少恭清楚地听见那股巨力洞穿肉体的闷响。
他愣愣地望着陵越,而陵越向他伸出手来。
于是他也跟着伸出双臂。
而面前那具身体微微摇晃两下,缓缓倒了下去。
一双手终究没能握到一起。

那是春季,院里植着的几株杏树正是粉雕玉琢的时候,层层沓沓开得错落。
树旁置了一张竹制躺椅,上面侧卧着个人,手旁掩了本书,一身粉白的落英,睡得正熟。
又有一人从房内走出,手臂上搭着件青色外套,走到躺椅旁,俯身轻轻拂去那人身上落花,再将那件外衣仔细为他盖好。
“说出来看书,结果倒是睡得很香。”
陵越几不可闻地笑了,手指轻轻抚摸欧阳少恭垂下的墨黑发丝。
而原本熟睡的人忽然睁开眼睛,捉住他的手指,一双眼睛笑得微微眯起来。
陵越也就任他握着,道,“醒了就起身,下次别在这里睡了,当心受凉。”
欧阳少恭笑道,“这不是有你给我盖了衣服么。”
陵越无奈道,“我就是对你再怎么照顾,也不及你自己上心。”
欧阳少恭道,“那就劳烦陵越大师兄再多照顾照顾我了。”
陵越略叹口气,“罢了罢了。”
反正他也甘之若饴。

“买个河灯,倒是买回来一身水粉香气。”
“少恭,不是,刚才有位姑娘……”
“如何?”
“她差点摔倒,我便顺手扶了一把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你生我的气了?”
“陵越啊陵越,在你眼里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?”
“不,不,怎么会。”
“好了,河灯上还没写字呢。”
“写什么?听你的。”
“身体健康,万事如意。”
“……少恭。”
“咳,逗你玩呢。”

他很痛。
整个身体仿佛被来回碾碎,世间只剩黑白两色。每一节骨骼每一分皮肉像被最锋利的兵刃切开,在烧得炙烈的岩浆中翻滚,又被投进数九寒冬的万丈冰渊。
他浑身冷汗,青筋暴突。
血从身体里流失的感觉非常清晰,他从未想过生命的式微竟然是如此具体可辨的。
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痛。
但他还是竭尽所有的理智与气力,死死握住身旁之人的手。
他们都狼狈不堪,衣服沾满脏污,一样的伤痕累累,体无完肤,一样的无可救药,病入膏肓。
青年原本形状姣好的唇瓣此刻已经开裂,不断往外渗出大颗大颗的血珠,他却固执地挣扎着凑上前去,继而将它轻轻贴在对方的额头上。
不要怕,我救你。
此刻,长生寺外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。异常地冷。

——
他全都想起来了。
悸动,爱恋,磨难,苦痛。
关于陵越与欧阳少恭的全部。

“他以术法锁你一半魂魄,再央我以移魂之法救你。我将他一半仙灵剥离,灌注到你体内,他再日日取血为你养魂。”老人缓缓说道,“后来,紫胤便带着昏迷的你回了天墉。再过数日,欧阳少恭也离开了。我将这寺托付给一位老友照管,为你医治之后便外出云游数年,此后之事我便不知。”
老人说得轻描淡写,但陵越甚至不敢想象,那些日子,欧阳少恭是如何的饱受折磨。
他又想起那夜在天墉,损失一半魂灵的欧阳少恭,虚弱地倒在自己怀里,手腕上是为取血而致、纵横交错的疤痕。陵越神思激荡,悲从中来,只觉喉头一甜,隐有血意。
少恭,他的少恭。

“陵越,更难得是顺风顺水顺心意。”
“不困于心,便无愧于天地。”

陵越就此下定决心,他要去找欧阳少恭,告诉他自己记起了一切。爱他,敬他,护他。再不放他孤独一人。
这就是他的心意,他求的无愧于自己,无愧于天地。

——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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